2007年8月11日星期六

來自月亮的眼睛

月球,地球唯一的天然衛星,直徑只有2,155哩的石質星球。那裡沒有水、沒有大氣,而來自地心的引力只有地球的1/6。但是這個寒冷、荒蕪、沒有生命的天體從很久以前就已被人類覬覦。因為鐵質的核心和含有豐富礦物的岩層,一直是人類夢寐以求的寶藏。

但在數個世紀以前,人類知道了一個可怕的事實 – 月球正續漸離開地球。

為什麼可怕?
因為在地球上的一切,潮汐漲退、動物的生理週期、四季轉換等都是由於有月球才會存在。曾經有人說過:「如果沒有月球,地球就不會有生命的存在,更不用說有人類。」
沒有了月球的地球,自轉軸會因為失去月球引力的牽引而從穩定的23.5度變成在0度和90度之間大幅搖晃。兩極冰層溶化,海平面上升淹沒陸地、海面因溫度的急劇變化形成強烈的風暴。地球上的生物更會因為溫度改變、大陸板塊動向不穩、殞石及小行星撞擊等客觀環境因素而導致滅絕。

不過,如果有人在現在仍然擔心這種事情,他/她定會被認定為『憂慮症患者』轉介給精神科醫生治療。
因為地球上的人類已經把月球留住了。
在人類成功地將月球留住之後,地外殖民計劃亦正式展開。到了現在,太陽系裡已有多個由行星或衛星改變而成的地球的殖民衛星。當然人們最喜歡的月球也是這些殖民星之一。

「你一個人在笑什麼?」一把稍微帶點沙啞的男人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我從能看見天上圓圓的滿月的窗戶轉身,給他一個微笑,說:「能留住月亮真好。」
「你這個傻瓜,」他伸手將我抱進懷裡,說:「那已經是多少百年前的事了。」
「你別這麼忘本!」我笑著推開他,鬧著玩的用手指指著他那略嫌單薄的胸口說:「不管過了多少年,這都是一件值得紀念的事。還有,如果沒了月球,你以為還會有你嗎?月球人!」
他是「啟」。來自月球的「對外事務官」,職務就像是以前的外交官員一樣。
但是經已統一成為一個國家的地球(包括所有殖民衛星)為什麼還要有「對外事務官」呢?
因為,雖然各個殖民星在法律上是隸屬於地球管轄,但事實上每個殖民星就如同一個獨立國家一樣,有自己的行政及立法架構。而負責殖民星和地球之間的聯繫的就是各地的「對外事務官」。
啟到地球就任已經有兩年了。負責輔助他的「事務副官」就是我。我叫「娜」,是個道地的地球人,按照政府的「配對系統」成為月球事務官的副手。當然,啟會當上「月球對外事務官」這職位也是因為「配對系統」的緣故。
在認識啟之前我一直懷疑為什麼前輩們對「配對系統」的結果都十分順服。他們說「配對系統」是將個人的能力、學歷、性格、專長、喜好等等各種條件與別人作出配對,以找出最適合的工作職位和搭擋的電腦程式。因為這樣的「配對」實在是太適合,就像鎖和鎖匙一樣,所以他們很多都結成了終生的伴侶。
對我來說這是很不正常的行為,因為電腦的計算結果而決定自己的終生伴侶不是很荒謬嗎?…雖然,這不是規定的。

啟曾問我既然討厭這個程式為什麼還要接受「配對」。
我說:「因為我想到其他的殖民衛星去看看,擁有政府官員的身份就可以輕易地取得出境許可。當政府官員就得接受『配對』。不是嗎?」
結果被他取笑我到現在還是被綁在地球動彈不得。因為對外事務官的工作十分繁重,身為副官的我當然地也是忙得不可交開。根本無法取得長一點點的假期,別說到其他殖民星,連到地球的另一面也不可能!
不過對現在的我來說已不重要了。因為現在我有啟在我身邊。

…雖然是這樣說,但我其實仍然很想到外面走走。看看各個殖民衛星的奇異風光。尤其是啟的故鄉 – 月球。

啟和其他月球人一樣因為長年活在引力低的地方而長得高高瘦瘦的。膚色因為居住區是建在地底的緣故而變得白皙。其實,在月球上只有軍事設備、危險性較高的冶煉工廠和宇宙空港是建在地表的,其他所有設施都建築在地底。因為這樣才能將殞石撞擊的破壞降至最低。也就是說:他們很少接觸陽光。
月球和地球在生活環境和習慣上的差異,我在學校的時候已經從課本上知道了,但從來沒有想過一個月球人在地球生活究竟會遇到什麼問題。想起啟初到地球時…簡直是一團糟。
啟在工作上的表現可說是捧得讓人無話可說的,但在日常生活上卻是迷糊得要緊。像是防紫外線乳液、「護目鏡」等對於一個在地球生活的月球人的必需品他竟然都可以忘了用就跑到烈日當空的室外去!結果弄得皮膚和雙眼被紫外線灼傷,一上任就得到醫院住了一星期。幸運的是灼傷並不嚴重,他的視力和即使在被公認為『美麗種族』的月球人當中仍然是屬於出眾的容貌沒有受到永久的損害。
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從啟踏出醫院前的那一刻起我決定在輔助他「對外事務官」的工作以外,我還要照顧他的日常起居生活。
當時有一些前輩知道了我這個決定之後都問我:「為什麼連『保母』的工作也要做?假若那個事務官真的需要一個人來照顧他的起居生活,聘請一個管家不就行了?」
其實我也不是沒想過這樣做,但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就這樣將啟交給其他人。雖然照顧這個冒失鬼真的是件勞心勞力的工作,但是每當那雙像玻璃珠子一樣會反映出不同色彩的灰色眼睛對著我微笑時,我都會覺得我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就是因為這一雙眼睛,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前輩們會對「配對系統」的結果十分順服。因為我也已經成為其中之一。

「娜,」啟用他那雙美麗的眼睛定定的望著我,很認真地說:「如果有一天我要回到月球的話,你會和我一起走嗎?」
我將他抱進懷抱裡,在他的耳邊說:「到那時候,你可別想丟下我。」

<來自月亮的眼睛> -- 完


Sep 13, 2002

宇宙之海

沉沉的睡了一覺後,我張開眼睛,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微弱的光點慢慢地浮現。對啊!那些是我已經十分熟悉的滿天星宿。長久以來這些星宿都沒有變動過,在我的頭上一閃一閃。

我已經想不起我在這裡住了多少個年頭。即使像心臟一樣傳來脈動的脈衝星也再不能提醒我時間的流動。在這個寒冷的宮殿裡,時間是靜止的。

我走出房間到相連的院子,看見了聳立在遠處巨大的肉桂樹和在樹下那個一心把樹砍下來的蠢男人。
稍稍轉身,水藍色的光線影入眼簾。那水藍色的星球,我的故鄉。
望著她,讓我想起了早已封塵的往事。

對於那時發生的事,我曾後悔過。我後悔自己一時意氣用事,因為些蒜皮小事跟他吵架,還偷了他的寶物,跑到這個地方來。
在這裡,除了那兩隻會做糕點的小兔子之外沒有人會理會我。…我這樣說也不對,小兔子不是人。在這裡的人只有我和那個只想著砍樹的蠢才。

提到小兔子,牠們來了。帶著牠們花足一整天的時間與心思來做的糕點來找我。牠們會看著我把糕點吃完,而後伴我玩個小會兒。我最喜歡的就是牠們。我的時間也只有牠們在身邊的時候才會流動……

每當小兔子們離開之後,這所宮殿又再回復成既有的死寂。

從前,這死寂差點把我逼瘋。一個人留在這裡,不知道時日的流逝。只要看見那顆浮在黑漆的宇宙之海中的藍色星球,我就想要衝過去。
我想要回去。但是我知道那已是沒可能的事。因為,是我自己截斷了回去的路。為了讓他無法追到這裡而將自己囚禁起來。


但是到了現在,對我來說什麼都已不要緊了。我只要能和小兔子們玩耍,吃牠們那些每次也有一丁點不同的糕點。真的,其他什麼也不再要緊了。
管他已經渡過了多少回的人生,改變了多少次的身份,不管他已成了哪個人的某人,都與我無關了。……很久很久以前已經毫無瓜葛了。

現在,我常坐在院子裡的椅子上,眺望著遙不可及的美麗故鄉。那個浮在宇宙之海的藍色星球。
嘻嘻…我突然覺得很可笑!我常常羨慕著面前的星球,說她是『浮在宇宙之海的美麗星球』。但是我所身處的這個小星球不也是『浮在宇宙之海中』嗎?
一直以來我都說那個只懂砍樹的男人是蠢才,原來我也是一樣地蠢。
真的是大笨蛋一個!不然怎會做出這麼多蠢事來?這是因為我就是我嗎?

對啊!我就是我。仍然是這一個我。


我再一次閉上雙眼,讓宇宙的黑暗緊緊的擁抱著我。




<宇宙之海> -- 完
July 26, 2001

愛上月亮的女人


*月*日
我和往常一樣,一個人到住處後方的這個斜度不大的草坡散步。
天都黑了,晚風吹來陣陣清涼。這裏是一個很清靜的地方,只有風聲;植物葉片的磨擦聲,還有我自己的腳步聲。
我在寧靜中走著,遠處漸漸傳來了歌聲和樂器演奏的聲音。
我向傳來音樂的方向走,來到常常在下邊納涼的大榕樹旁。看見草坡的遠處有一群人在高歌起舞。
他們手牽手圍了個大圓圈,不停地轉又轉。圓圈在轉,人們也各自在轉。紅色、黃色、藍色、綠色,七彩繽紛的裙擺和披肩隨著人們旋轉而舞動。

『他們好像很快樂。』

有一個帶著牛仔帽的男人由人群中走了出來,向我站立的地方走近。
突然一陣大風吹過,把他的帽子吹掉,往天上飛。
我的目光跟隨著帽子向漆黑的天空飄,望見掛在夜空中那一彎暗紅色的新月。
回過頭來,那男子已來到我的面前。
從他深棕色的眼眸中,我看見了我。

『我也,可以嗎?』

他微笑了, 牽著我的手,走向舞動中的人群。

他說,他的名字是「月」。

轉動中的圓圈出現了缺口。在我旁邊的女子拉起了我的手,在他身旁的男子也拉住了他的手。
跟隨著輕快的音樂和他們的動作,我也一起旋轉、旋轉。
熱烈的氣氛充滿了我。

突然,在我右邊的她放開了我的手。「月」把我拉進圓圈的中心。
看著他們圍著我跟「月」起舞,感覺就像世界也因爲我倆而旋轉。這就是幸福嗎?
繽紛的色彩、閃爍的星空包圍著我。讓我頭暈目眩,心也跳得好快。

*** *** ***


@月@日
又到晚上了。
自從那一天起,每到晚上我就會擡頭望向天空,想看見天上的月亮。因爲,「月」說過,只要能看見天上的月,就能見到他。
我好想見他。於是又走到那片草坡,去尋找天上的月。

『天上有月。』

我走到榕樹下,坐在草地上,等待著「月」的到來。
突然,一陣風吹來,好大,讓我睜不開眼。
但是風勢在一瞬間就平靜了下來。我張眼一看,「月」來了。他用他的披肩為我擋住了風。
他低下頭對我微笑。
我也回他一個微笑。

『我好想見你。』

風漸漸地變緩和,停了下來。
「月」靠在我身邊坐下來,擡頭看著天上的月光,開始唱起一首我不認識的歌。

銀白色的月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我倆的身上灑下一絲絲的光雨。
我感覺到背後有一些奇怪的移動,轉身一看,原來是一隻雪白的小兔子。紅寶石一般的眼睛在回望著我。
我將手伸向牠。牠小步走近,用毛茸茸的鼻子測試著我。
「月」想要撫摸牠時,牠竟嚇得跳了開去!
對於小兔子的反應「月」表現得很失落。
我看見「月」誇張的表情,禁不住失笑。

「月」也笑了起來。

*** *** ***


%月%
已經有好幾天了,天空被密雲所覆蓋, 看不見月。
但我仍然每天來到草坡的榕樹下等待,奢望能在厚厚的雲團之間瞥見天上的月。
祈求再一次見到另一個「月」。

*** *** ***


#月#日
終於,天上再次出現了月!
我跑到草坡去,本是想等待「月」的到來。但從遠處就已看見他,坐在榕樹下。
「月」已來了。

月光柔和但明亮地灑在地面上。

『很久沒見了。』

我走到樹下時,「月」對我微笑。
但是,為什麼他的笑臉給我的感覺,竟是這樣地奇怪?
有點牽強的笑容。

『怎麼了?』

面上仍掛著那個表情,他搖著頭。
我坐到他的身邊,但無法再說出一句話。

從天上下來的光線突然變暗,雲又再遮蔽著月。我慌忙地望向身旁的「月」。

他仍在。

這時傳來了翅膀拍動的聲音和詭異的鳴叫聲。
我走到榕樹外,擡頭一看,頭頂上罩了一片比黑夜還更黑東西。

肆意地高叫著的蝙蝠飛了個滿天。
我被嚇得呆了好一會。
當再一次望向榕樹下時,「月」已不在。

*** *** ***


&月&日
我再次望向天空,掛在天上的已是圓圓的滿月。
我不知道究竟是我的腳自己在走,亦或是我真的想要去。我又朝草坡上的榕樹走去。

樹下已有人在。高瘦的身影,是「月」。

『他來了。』

但在他身邊那矮小的影子又是什麼?像是隻伏在地上的狗。
我走近,那矮小的身影發出了一陣陣低沈的嗥叫。兩道寒冷像冰錐一樣的目光向我直射過來。
牠在瞪我。

我嘗試再靠近一點,牠更站了起來,像是在警告我,要分隔開我跟「月」。
牠走出榕樹下的陰影。在銀白色的月光下,我看見了。
是狼。
我無法再往前走。

『月。』

「月」向我走過來,站在狼的身旁。

『月。』

我望向他,祈望能看見他親切的笑容。但他的面上只有冷漠。
冰冷就像暴風一樣侵襲過來。

『月?』

他的手撫摸著狼銀灰色的背部,面上的表情凍結了似的,沒變動過。
我想說話,但聲音,無法發出。
「月」再看了我一眼,轉身要離開。狼跟他一起。
我想追上前。
狼把頭轉回來,再向我低聲嗥叫,再一次的警告。
「月」沒有回頭,剎那間消失了影蹤。


為什麼?

發生什麼了嗎?


為什麼我的心在痛?
我擡頭望向天空,圓盤一樣的滿月仍舊發出銀白的光芒。但是,為什麼好像一切都變的不同了?

看見嗎?

榕樹淌下了一絲絲褐紅色的眼淚,草地開始變得漆黑。

*** *** ***


‚月‚日
深夜了。
這裡已什麼也沒有了。
榕樹消失了、草地也消失了。
天上的月仍然如舊的懸掛在藍黑色的天空上。
地上的『月』,消失了。

冷風吹過來。
失去了草的草坡,已成為一片沙漠。
反射著月光,形成銀白的汪洋。

我發現,我正在下沈。
沈入銀白色的深海。

*** *** ***


「醫生,我女兒的狀況如何?」身材瘦小,現著疲態的中年女人對站在她身旁的高大的男人說。
頂著一頭白髮的老人將身旁的一扇窗子推開,說:「你要不要看看她?」
女人的眼光穿過窗框上的玻璃,往裡面看。
「掛在牆上的那東西是什麼?」
「是月亮的盈虧圖。」
「為什麼?那東西有什麼用途?」
年老的醫生也望向窗子的另一邊說:「這幅圖能令她的情緒變得比較平靜。雖然,有時仍會有很劇烈的反應,但大部份時間都像現在一樣,自毀的傾向也消失了。」
「是這樣嗎?月……」女人若有所思地說:「她很喜歡月。」


<愛上月亮的女人> -- 完

Mar 10, 01